五禽戏

喜欢这个前缀

是花子接的电话。

蓦地怀念起过去的旅行，在大木研究所和宝可梦们露营一晚的小智迷迷糊糊地一边接过小健递来的换洗衣物，一边想着母亲刚刚转来的电话内容，【是小豪的电话，说是樱木博士那里的事情，拜托马上赶过去……之类的。】

因为是难得的研究所休息日，连带着工作连轴转的樱木博士也兴致勃勃规划起假日海滩，小豪和小智自然也不会给自己增加莫名的工作量。小豪的行程尚不可知，小智是一早便被催着回家帮忙干活，换了个地方照顾宝可梦。

小智走过长廊边的时候正巧看见了不久前回来的甲贺忍蛙，和叶藤蛇坐在水塘边的岩石上享受着清晨时升起的的湿气。甲贺忍蛙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圈子里。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蜥蜴王，躲在树的阴影里观察着水边的宝可梦——主要还是甲贺忍蛙吧。

在心里说道期望能好好相处之类的话后小智拐过走廊，告别了研究所。小豪的电话掐得很准，还帮小智买好了最早的一班电车票。

电车空空荡荡的，几叠过期的报纸散落在座位上。强打精神，小智捞过报纸扫了几眼近期训练师要闻，大致还是哪位冠军卫冕，哪哪的联盟赛预备开赛，还有就是哪里的霸主宝可梦出现或失踪，噢，这一期说的还是卡洛斯。小智翻过一张，一个硕大的标题闯入视野，篇幅占据了大半张纸。

不由自主地，小智念出了声，【珍稀宝可梦盗猎案破获，国际性地下组织成员全部追查归案，被该组织关押饲养的宝可梦……】

电车的铃声突兀地响起，看样子小智看得太入迷以至于都忽略了预告到站的广播。皮卡丘戳戳他的脸颊示意他们已经到了站，小智慌忙拿起背包跑出电车，没读完的报纸被草草扔在座位上。相当可惜，踏出车站时所有的心神都还是黏在那些宝可梦的命运上。也许回去的时候报纸还在那里呢，这么想着，往樱木研究所的方向冲去。

樱木博士的行程结束是肉眼可见的仓促——沿着墙角摆着游泳圈和潜水设备，还有忘记取下的潜水手环。小豪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和不可思议，和一位穿着工作装的人被单方面谈论着。当然，小智注意到樱木博士和小豪，或者研究所里的其他人，是在把挤满研究所的宝可梦都解决后了。

解决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可怕，当那位工作人员神色凝重地吐出他们的任务时语气简直就像是要进行人道毁灭！……实际上只是对宝可梦们进行记录，取下耳朵或是脖子上的标签，测测体温算算体重和身高之类的活计，除了累人之外什么困难都没有。

【这些孩子是被训好的最后一批。】工作人员在最后的表格里打钩，转过身神色凝重地对他们说道。可能觉得事情有些难以理解，她递来一份剪贴薄。

小智没有等到晚上回去，在樱木研究所里就读完了报纸剩下的章节，虽然是缩略版，但好歹在这还有联盟内部补充资料。

……收容至芳缘地区保护公园，待野化训练后放归原栖息地。大部分宝可梦恢复状态，少部分宝可梦和同类接触出现障碍，现将其部分分发至各研究所，期望能找出解决方案。

博士抬起头，小豪和小智挤在他身边互相望了一眼。【……本来考虑到樱木博士您之前一早就提交休假报告，我们原本是要在大木研究所进行宝可梦的记录。但发现大木博士打来的讲学报告又刚好错开了时间……想拜托另一位时又得知已经去了神奥地区访友……】现在的关东地区完完全全成了博士空窗期，不是已经在休假就是出门进行讲座和研讨……

【……除了您。】成功在家门口被抓获。

这一批里很多都是关东本土的一些珍稀宝可梦，拉普拉斯，班吉拉，快龙，还有极多的异色种。照联盟的工作人员小姐的说法，这些孩子已经恢复了觅食能力，和同类之间的相处也毫无问题，做完检查后就会运回已经为其找好的栖息地和种族群，一年内通过身体内部的芯片进行密切的跟踪调查。

【……啊，的确是没问题了，这些孩子……但是……】她伸手把小智手里的剪贴薄翻到另一页，这页纸上只贴上了一张单首龙的照片，和一小段潦草的话。开头说明这只单首龙的一些很常规的体检信息。出生不到一年，父母都是被盗猎组织捕捉饲养的宝可梦，因为父母精神状况不佳，常有攻击行为出现，将其分开照顾。理解能力极低，完全无法接受训练，无法觅食，难以相处。

【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抓到一个人，】工作人员小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像这样的孩子也不是没有，盗猎组织那帮人渣完全就是把这些宝可梦视作赚钱工具。但其他孩子都或多或少有所恢复，唯独这只单首龙没有半点好转。】

经过联盟内部讨论，饲育人员们建议将这些有相处障碍的宝可梦送往各地研究所进行研究，【这些宝可梦在能力上没有任何欠缺，甚至还有些远超一般同类，就比如那只单首龙，咬穿了成年三头龙才能啃动的束缚衣，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我差点看到奶奶在向我招手。依据那一发泰山压顶，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是它们的意识结构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这些宝可梦并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而是……理解错误？不只现在听着的小智小豪和博士，当时会议室里的工作人员们也是清一色的满脑子问号。那不还是心理问题？

【敏锐度，决断力，观察力，对招数的熟知和对环境的掌控，我觉得它正常得很，只是不是我们想要的那种正常。】在这他举了个简单易懂的例子：被成年哈克犬带大的火斑喵，习性会更多倾向于哈克犬，比如会喜欢用摇尾巴的动作来示好，虽然在一般火斑喵认知里这个动作是开战的信号。

【因为这只独首龙的父母是在白银山捕获的，现在已经回归了种族。就暂且托付到您的研究所了。】血脉和气候的适应也是很重要的。她把三人带到一个盖着防水布的笼子前，掀开了遮盖。一只单首龙感应到光线，慢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注意安全，可以的话也注意一下它的安全。】留下诧异的几人，工作人员小姐搭上了研究所外的一辆卡车，一边感叹自己飞逝的如花岁月，一边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这会是我研究生涯中的一个难题。】樱木博士取下遗忘许久的潜水手环，叹了口气，他的专业方向是宝可梦生态，宝可梦心理问题按道理应该左转电车三小时去浅红市，【我恨神奥。】

小豪建议先把单首龙放在后院，参与一下宝可梦群，【多相处一下。】樱木博士看了看正在撕裂一只兔子玩偶的单首龙，考虑了下宝可梦等级差距，否决了这个提议，【安全性有待存疑。我们需要一个有同伴、有一定活动空间的场地。】想了想他有补充一句，【尤其是不能互相伤害。】

……樱木博士研究所里符合要求的只有泥偶巨人。单首龙咬不动它。

【……好的，小健。帮我传送一下甲贺忍蛙、烈焰猴、蜥蜴王……】小智斟酌了一会，列了一个简短的名单。

另一边的老朋友先是一脸疑惑，灵光一闪意识到什么后换成了满脸的肯定，由衷地祝愿道，【噢……加油！小智！祝你旗开得胜！】

【……嗯，谢谢？】小智拿过最后一个传送来的精灵球，茫然地挠挠脸回复道。

单首龙被戴上一个龙头锁住嘴巴。樱木博士完全不理解这只单首龙非同一般的攻击性，短短数分钟就把庭院里搞得一团糟，他理解了基础饲养手册里为什么会重点强调禁止露牙。博士有些不大放心地望着小智和他的宝可梦们——小智正在向它们说明现在的状况……等等那只蜥蜴王有点眼熟……唔，现在该想的是单首龙！单首龙……谁拿过蜥蜴王写过论文吧，哪的乔伊来着？

……状态总的来说居然还算不错？樱木难以置信地透过研究室的窗口看着庭院里的一派……和谐。说出最后那个词时有些犹豫但不乏坚定。硬化植物封锁了场地，划出了一块安全区域，小智的宝可梦们和泥偶巨人各自占据了一小块地盘，和平而静谧的景象就在其中上演。

当然，最开始时单首龙经历了相当的狂乱，疯了一般在里面沙哑地嘶吼、横冲直撞，试图撞开挡路和可能挡路的所有存在。但宝可梦们都有着自己的应对方案：跳进水池，躲进山洞，挖个地洞或是遁入树丛，总而言之，单首龙完全逮不住这群鬼灵精，架不住自己一番累死累活后对面毫发无损地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来。忿忿不平的单首龙累得筋疲力尽，倒在水池边睡着了。

【很好，我们必须要让它对这个环境有所适应。】樱木博士在心底对这群宝可梦的等级和脾气表达了一定的惊异。几只宝可梦毫不掩饰行踪地一越而过高高的植物围墙。大概去找小智了吧。樱木博士退回桌前，潜心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看着小豪对自己的甲贺忍蛙恋恋不舍的样子，小智送走它们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对小豪还是对自己的宝可梦。他看了一个下午的单首龙，【总感觉怪怪的。】【什么怪怪的？】小豪有些挫败地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要不是那只蜥蜴王以刚才的光影那绝对是能评奖的水平啊。【单首龙。】

他当然没有N先生那种自由交谈的能力，不过毕竟是自己历经冒险的同伴，什么都读不出来那作为训练师未免也太失败了吧。它们在这吵吵嚷嚷，比比划划了半天，大概也就说了些这个：毫无恶意的进攻。非常生气，对于我们逃走。嘿，那可不是逃走。打招呼也不回应，听不懂吗？可能吧，连宝可梦的语言也不懂耶。但多少会比划一点哎。摇尾巴。发出的声音我倒觉得很像是在发火啊。

他向小豪转述了一下。纳闷了半天，使出了还在学校时应付国语考试的阅读能力都没能理解小智的意思，小豪挥手打断搭档的猴戏，【……这个我想还轮不到我们来考虑吧。】

【但是……】

【我理解你的心情啦，但是这头单首龙不是连联盟的人都搞不明白吗，我们纠结这个……】

【可宝可梦都是……】小智的声音越来越低，讲实话他也知道，就算再琢磨这也不是他能明白的东西，【……好吧。】就是无用功啊。小智悻悻地放下手里涂得乱七八糟的画纸。

不过对于宝可梦，要是这么容易放弃也就不是他了。

整整六只宝可梦也没能拉住他坚定的步伐，只好转而强烈要求要躲在周围警戒，防止单首龙一发泰山压顶以至它们的训练师英年早逝，断送也不知道是谁的光辉未来。小智还是有点不大乐意。大概训练师也会和宝可梦一样升级进化吧，虽说也没漫长到哪去的训练师生涯让他总觉得学会了什么。他从单首龙身上好像读出了什么东西，不遥远，只要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在夜色的遮掩下，小智悄悄爬过高耸的硬化藤蔓。

除了烈焰猴是现挖了一个洞，其他宝可梦都是泡在水里一字排开，悄悄咪咪地盯着不远处缩在树荫下的单首龙。不是假装，那家伙什么防备也没有，翻起肚皮睡得一塌糊涂。小智没有冒冒失失地冲过去，一步一步小心地凑近，在很靠近单首龙的地方坐下，安静地看着困在睡梦里的小家伙。那只龙头上的漆被剐蹭下不少，有一两处被撞得很厉害。小智无意识地伸出手按在那些损伤处，单首龙好像感应到什么，但胡乱挥了挥爪子又睡去了。

离得远远时满肚子的话在这时全折损在喉咙之下，我应该想说些什么的……可我该说些什么？

未能出口的话语化作疑惑与不舍。小智在离开前试着抚摸了单首龙的脑门，略显粗糙的厚实皮毛温暖了他的掌心。虽然还有一两个小时就是天亮……还是祝你好梦吧。

小智和宝可梦们持续着这轮轴转的毫无意义的观察睡眠行为持续了一个礼拜，表面上看除了白天萎靡不振外没有任何收获。好在敷衍工作和半夜的小动作都很到位，因为单首龙的破坏性研究所的人倒也对每晚的监视缺失有多疑心，反正白天也没能监视到多少。

博士的研究也卡壳了一个礼拜，每天对着单首龙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放纵行为头都快秃了。这没道理啊！其他尚且不谈，都一个礼拜的无用功还这么不抛弃不放弃，把自己撞了个七荤八素也不停手。

今天是这一周来最过分的一天。单首龙死命追逐着在地底挖洞潜行的烈焰猴，直直撞碎一整块岩石也不停下脚步，其后是为了抓住快龙滚下山坡，最后还自顾自跳进水里差点被活活淹死，在甲贺忍蛙把它捞上来时还试图狠狠咬上对方舌头一口。

小智几乎是想把单首龙抱起来拎着脖子喊。满身的伤痕在白天已经做过处理，但疼痛可没那么容易消除，就连翻个身也要小小声哼上一会。小智最终还是没有遵从自己的心，只是在护卫们越来越灼热的视线中把单首龙略微拖过来一点，在它被梦魇住的时候轻轻抚摸它的脖颈。只需要一点动作就能把单首龙抱出恐惧，转投入下一个梦境。

大概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吧，在小智准备离开时，它侧过头，在睡梦中轻轻咬了咬小智的衣袖。

第二天是以单首龙疯狂追赶甲贺忍蛙意图把它咬个对穿为开始。博士头疼地看着庭院里的一派混乱，甲贺忍蛙不堪其扰，又不好直接逃走，只好躲进水池孤零零地踩在水面上躲着似乎是昨天才学会的龙之波动。

糟，糕，透，了。小智叹了口气，翻找了一下甲贺忍蛙的精灵球，把自家的亲密同伴救了回来。失去目标的单首龙奇怪地看着空荡荡的湖面，又跳回去好奇地盯着有些错愕、还举着精灵球的小智。它慢慢靠近已经被关上的玻璃窗，一步，两步。然后，猛地冲撞上来。

饱受磨难的龙头终于脱落，几下挣扎就把束缚彻底摆脱。它摆摆头，龇牙咧嘴地在窗前的空地上打转。巨大的冲击把房里的人吓了一跳，玻璃也随之摇晃，只是好在小智和小豪的担忧没有化作现实。博士安抚他们道：【不用担心，这是非常牢固的，专门应对这样的宝可梦。】

这样的宝可梦？什么这样的？没由来的问题在心里还未消散，博士话音未落，单首龙就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一下，两下，像是完全不在意未愈合的伤口。头部和身侧的绷带缓缓渗出不详的黑红，博士皱了皱眉头，下了一个指示。一只麻醉针扎在单首龙的脖子上。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倒在草地上，一头栽进梦乡。

那是他和单首龙第一次正式的面对面……在那狰狞的面孔冲过来时，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如果没有这个的话……小智的指尖按上冷冷的玻璃，五指移动在晶体上面留下一道道湿痕。我是不是就能看清楚了？他在心底反问道，但心没给出任何回答，只是又抛出一个问题：只有这个吗？

不。他握紧手里的精灵球。

好吧……小智咬咬牙，把水温的旋钮打到了右边最底。这个办法他自己都觉得很傻，但一时半会他也没得另外的糊弄手段。冷，感觉连心脏都被冻结了，正值七月流火，萧瑟的风早就前来造访，每一注水流打在身上他都要好好抖上一会。

大概在那天玻璃窗进攻事件后第三天，博士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小智，神情严肃地说道：【我已经把其他宝可梦都撤出庭院了。】博士向联盟反映了一下自己的毫无头绪，强烈建议派遣人员去把访友的某人抓回关东。至于撤出令则是博士对安全性的考虑，单首龙一日比一日毫无缘由的狂躁，纵使它没法真正伤害到哪一个家伙。越来越严重的自虐倾向……明明刚开始相处还算融洽。博士摸摸自己的脑门，发出今天的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叹气，担忧起昨夜英年早秃的噩梦。

等到博士离开小智心里的石头才落地，他还以为是自己悄悄接近单首龙的事情被抓住了端倪。不得不说这简直是老天爷相助，到一分钟前他还在想着晚上该如何把蜥蜴王它们支开。他躲在暗处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单首龙，它对小智现在的攻击性超越了对饭盆和甲贺忍蛙。身体上的疲累拖住它在白天闹腾的脚步，更多是在某个树荫下睡得迷糊。

走下楼梯时的一个猛烈的喷嚏差点让小智摔下去。

收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疯狂向人使眼色的同伴们，面对博士和小豪诧异的询问自己只得苦笑，实在搪塞不了了便带着浓重的鼻音笑着说：【感冒啦感冒。】它们都是些爱操心的家伙。

它们的操心不是没有道理，不止为小智严重的感冒，还为了单首龙。硬撑着沉重的眼皮从床上爬起，躲过放松警惕沉沉睡去的皮卡丘和利欧路，精灵球安安稳稳呆在桌子上，大概是考虑到小智严重的病情，料想他今晚至少不会再去探访吧。他还特意在门外躲了一会，房间里除了细微的鼾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所有想说的却说不出口的都要在今天全部倾吐出来，没时间再留给他去感受了。小智深吸一口气，在月色彻彻底底的出卖里走进卧在水池边的单首龙。